——一项历史—现实的综合考察
一、问题意识:国家如何得以长期稳定运行?
纵观人类政治史,一个根本问题始终存在:国家靠什么维系其秩序与延续?
是暴力?是利益?是制度?还是某种更深层的精神纽带?
从经验和理论两个层面看,国家治理并非单一机制运作,而是呈现出明显的层级结构。可以概括为四个由高到低的层次:
- 共同的精神与价值信仰
- 共同的责任与担当意识
- 共同或可交换的现实利益
- 以警察与强制力为核心的外在约束
这一层级并非抽象推演,而是反复在历史中被验证:层级越高,治理成本越低,国家越稳固;层级越低,维系统治的代价越高,社会越脆弱。
二、最高境界:共同精神作为治理基础
1. 精神共同体的历史样态
在人类历史上,最稳定、最具凝聚力的政治共同体,往往建立在共享的超越性精神之上。
- 古代中国:
“天命”“礼”“仁义”“忠孝”并非单纯伦理说教,而是将政治秩序、社会结构与宇宙秩序相连的精神体系。王权合法性来自“得天命”,民众服从不仅源于恐惧,更源于对秩序正当性的内在认同。 - 中世纪欧洲:
基督教信仰构成跨地域、跨阶层的精神纽带。即便王权衰弱,教会仍能维持基本社会秩序。 - 近代民族国家:
民族认同、宪政价值、自由与尊严的观念,成为现代国家的精神基础。国民愿意纳税、服兵役,往往不是出于恐惧,而是认同“这是我的国家”。
2. 精神共识的治理效应
当共同精神存在时:
- 法律执行阻力小
- 官员腐败成本高(道德与舆论约束)
- 民众愿意在危机中自我牺牲
- 国家具有长期韧性
这是国家治理的**“低能耗状态”**。
三、次高层级:共同担当与责任意识
当超越性的精神信仰弱化,但仍存在共同责任意识时,国家仍可有效运作。
1. 担当意识的表现形式
- 公民意识(纳税、守法、公共事务参与)
- 官僚职业伦理(“为国服务”而非单纯服从)
- 精英的公共责任感(危机时挺身而出)
许多现代技术官僚国家,正运行在这一层级之上。
2. 脆弱性
这一层级高度依赖制度与教育,一旦:
- 责任被惩罚
- 担当不再得到回报
- 机会结构严重扭曲
责任意识便会迅速瓦解,向下滑落至“利益型治理”。
四、现实常态:以共同利益维系的治理结构
当精神与责任难以维系时,国家往往退而求其次,依靠利益交换来维持稳定。
1. 利益型治理的逻辑
- 民众:只要生活改善,就不挑战秩序
- 官员:以晋升、资源、特权作为激励
- 国家:用增长换服从,用分配换稳定
改革开放后的中国,在相当长时期内,正是运行在这一层级之上。
2. 内在矛盾
利益型治理具有明显的不可持续性:
- 利益增长一旦放缓,合法性迅速流失
- 分配不公会激化群体对立
- 腐败成为系统性现象
- 国家被迫不断提高控制成本
五、最低层级:以警察和强制力维系秩序
当精神共识、责任意识和利益增长同时失效,国家将被迫滑入最低治理层级:
用恐惧替代认同,用惩罚替代共识。
1. 特征表现
- 高密度监控
- 预防性执法
- 对组织化社会的系统性压制
- 将“稳定”置于一切价值之上
在这一阶段,秩序仍然存在,但代价极高。
2. 历史经验
历史反复表明:
- 仅靠强制力的国家难以长期稳定
- 强制越多,信任越少
- 信任越少,统治成本越高
- 最终形成恶性循环
六、中国现实的结构性判断
从治理层级角度观察当下中国,可以看到一个清晰趋势:
- 共同精神:
传统价值体系已被破坏,官方意识形态难以形成真正内化的信仰。 - 共同担当:
官僚系统高度风险规避,“不作为”成为理性选择;民众公共参与意愿持续下降。 - 共同利益:
增长放缓、阶层固化、分配不公,使利益型治理空间急剧收缩。 - 共同约束:
警务化、技术化、制度化的控制显著加强,成为维持秩序的核心手段。
这意味着,中国治理结构正在向最低层级倾斜,而非向更高层级跃迁。
七、结语:治理的方向性问题
国家治理的根本问题,不是“能不能管住”,而是:
靠什么被自愿地承认与维护?
历史给出的答案非常清楚:
- 精神决定高度
- 责任决定厚度
- 利益决定弹性
- 强制决定极限
当一个国家主要依赖最后一项时,真正的问题往往不是秩序是否存在,而是——还能维持多久,以及以什么代价维持。
这不是道德判断,而是冷静的历史与制度结论。
延申阅读:国家治理的层级结构及其演化逻辑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